SaltedCaramel_咸味焦糖

[李绝][武侠AU] 白马入芦花(3)

(三)


三尺七寸长剑徐徐出鞘的声音,直教人胸中轰鸣,牙骨发酸。

他从梦中惊醒,有一瞬不知身在何处。细密的雨声从睡乡一直绵延到身处之地,似一张有形有质、困倦而安全的网,将这一方天地密密匝匝织在其中。除了雨声,还有呼吸。老李偏过头,眼睛适应室内的黑暗之后,可以看到小绝把脑袋扎在他们的两个枕头中间,睡得正香。

炉膛里残烬的火勾勒出少年鼻梁和下巴柔和的弧度,似兵刃脊背上一点弧光。

心跳敲打胸口温暖而沉重的被子。老李数着近在咫尺的另一个呼吸声,等了半柱香的工夫,才重新闭上眼睛。

......他们说,下雨天和囫囵觉更配哦。

而直到重新坠回那种单调的雨声里,他才意识到,这是自己三个月来第一次梦到剑。


小绝很无聊。小绝非常无聊。小绝无聊得要爆炸了。

和这个斯文沉默的铁匠不一样,他是个相当容易转移注意力的人。新奇的游戏、精妙的刀法、哪怕逍遥涂写在石壁上的几句歪诗都能让他燃起熊熊兴趣——当然,多半保持不久也就又扔下了。

他平生专注最久的事儿是练武,幸或不幸,最有天赋的搞不好也是。记忆里的老孟叼着一袋烟,蹲在玉莘潭边最高的山包上叹气:“少年天性,爱玩爱闹,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却疏于实战……”

他一直不知道后半句是什么,因为逍遥已经捧着肚子三步一跤地爬了上去,边摆手边倒气:“至少是个用功孩子。慢慢教,慢慢教!”

用功孩子对着那本破破烂烂的《名剑考》发呆,突然意识到自己没得到多少慢慢学的机会就下了山。连绵不断的雨下得人垂头丧气,他开始想念妈大咋咋呼呼的一把嗓门,想舞王甜不甜苦不苦的药汁,想遥遥说起他定亲的那个闺女时甜蜜蜜的笑,想他的师长他的旧友……

“琢磨什么呢。”又酸又甜又凉的香气如同如水中游鱼,若有若无地擦过他鼻尖。老李掰着一只橘子走过来,眯着眼念出面前的书页:

“木叶簌簌,夕阳满天。簌簌木叶下,站着一个人,就彷佛已与这大地秋色溶为一体。江湖中不认得这柄剑的人并不多,不知道他这个人的也不多。因为他太安静,因为这把剑……太冷。”

他俩一起打了个哆嗦,小绝认了半天,指出:“不是‘木叶簌簌’,是‘木叶萧萧’。”

老李:“恩,吃了文化的亏。”

小绝:“不过,那啥,江湖上的真剑客肯定不是这么出场的吧?”

老李:“呃,问题他们喜欢这么写,而且还不只是剑。恩伽楼还出名刀录、名枪录、名锤录、名斧录、武林十大美人儿、武林十大新秀、武林十大妖人谱.....”

小绝的嘴张开了一点儿:“......闲的?”

老李:“......可能吧。这破楼虽然号称江湖第一精英组织,据说其实也是群年轻人当家。人年轻的时候嘛,大多对这个世界有点不现实的幻想,都狂着呢。”

小绝歪着脑袋看他:“嗯,看出来了。”

老李:“怎么说?”

小绝:“我也不知道,可是比如你吧,就给我一种年轻的时候一定迷之能打的错觉。”

火焰升腾,哔啵有声。老李哑了一刹,伸手取火棍去拨弄炉膛里正燃着的柴薪,清秀的脸上玄奥之色渐浓。


那天半下午的工夫李叔叔顶着斗笠上了趟街,带回了点儿吃食和干草。镇民往来都说,这雨再下下去,井里的水都只能拿来淘淘洗洗,吃的水得出镇到山上去打。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儿,可要是天天划澡盆子出门就有点膈应了。他把买来的零碎往房梁上挂,边比划这种有点恐怖的设想,边打开油纸包里的蟹壳黄:热酥皮里裹着弹牙的肉丸子,咬下去汪汪一包油。

小绝先表达了对划船喂马的向往,然后一口气吃了两笼。

老李看得有点肉疼,肉疼过后又心疼:“饿成这样,逍遥天天让你们辟谷么?”

年轻人抹抹嘴边的芝麻粒,又倒一碟醋:“没,练拳练剑的没力气怎么行,我们这拨好几个胖成了发面馒头。山上的伙食开得好,就是来回来去那几样。连木子师父煮个黄焖鸡,大家都像要过年......”

老李咧嘴:“当月小考末等,去灶台底下烧火。”

小绝眼睛亮了:“你怎么晓得!”

老李给噎了一下,半晌才道:“我认识木子那会儿,他还是个瘦子呢。”

他俩一起瞪着碟子里剩下的半只蟹壳黄,可能同时想起了一张油光光的胖脸,噗嗤都笑了。老李边笑边感觉已经没有此地无银三千五百二十两的必要,用筷子划拉着冷下来的油,给自己鼓了鼓劲儿。

“……我呢,其实也是极乐门的。当年分派的时候,没去饮火,选了流冰。”

小绝:“喔。”

老李多看他两眼,自己先歪着嘴乐了:“极乐门座下跑到镇上当铁匠……你倒是给点面子,意外一下啊?”

小绝摇头,眼睛像清泠泠的弯月牙。“嗳,逍遥叔叔就说'是个故人',我猜过你肯定和门里有些渊源......不过,那句诗……那句诗怎么说的?我有故人抱剑去,你不说,我就不问。”

垡木垒镇的蒙蒙细雨面无表情往下落,天台山上有位白胖子忽然打了个喷嚏。

老李眨眨眼,把剩下的半块点心塞进嘴里:“也对。”


话已说开,也再就没什么遮掩的必要。小绝涮过碗碟,先请教了小擒拿手,又缠上老李要比划上两招。被晃悠了半天的江湖客眼角笑出几道无可奈何的褶儿,摇着头捞起小绝的匕首,把相连的银链扣解开,拇指一推出鞘半寸——荧荧寒光,当可是吹毛断发。

老李便以那柄单匕为剑,抬手斜刺,直指虚空一点。他使出的这套剑法并不繁复,但招式起落之间的光华竟如涟漪一般难测。炉中火光在摇曳的剑身上寸寸碎裂开来,他顷刻间就扫出十几剑,金石之声疾如暴雨。

剑光似匹练骤开骤落,老李匕首入鞘,眼神扫向坐在灶前的小小少年。

小绝还张着嘴,把橘子放下夸夸鼓掌,“好好好!人老剑不老招不老意不老,就是人老!”

老李挽个剑花就把桔子皮甩了他一脸。这熊孩子。

借着动手的兴头,他们那天夜宵喝了点儿小酒。上好的竹叶青,老李怕一泼灯打劲太大,咚咚咚给小绝兑了五倍的水,结果小绝越喝越精神,他自己先迷糊了起来,又是点烟点着了毛豆壳,又是照着《名剑考》上的春秋笔法舞了套醉剑。

小绝笑得直捂脸,细棱棱的两截手腕白的吓人,像两根水嫩的苇子,在他心上挠来挠去。“你平时喝醉了都这样?”

老李眨眼睛晃脑袋:“没有,喝醉了睡觉,也有时候睡不着了喝。”

右边那根苇子伸过来拉了拉他的手腕,老李揣摩自个是不是真要醉了,居然听出了半分小心翼翼的心疼:“为什么睡不着啊……你也跟妈大似的,搞那什么小十六周天修仙,越熬越精神?”

老李噗得破了功,又斟上小半碗。“长大了你就知道了……是啊,你呢?酒也喝了,招也看了,你想没想过,不管逍遥要你下山做什么,你自己当如何?”

想啊,想。再清醇的酒液,落在胃里也是辛辣苦涩的。渔人盼着时汛,农夫祈求丰年,恩伽楼的江湖风云录如走马灯循环流转。想啊,想。敛了羽翼,藏了锋芒,窝在这东南小镇上日日打铁——这又是他想的么?

小绝一举粗陶碗,掷字有声:“我想见识见识,什么是真正的江湖。”

少年话声里总有种不自觉的昂扬调子,好像在跟谁赌气,但虽说只相识两天,他们彼此都清楚知道,其实是没有的。夜已经深了,无月,无云,但有雨。老李也跟着举起碗,就这么看着他笑,一双眼睛被酒劲激得如两点寒星,水光流转间又有点说不明的情。

“那明天,我带你去个地方。”他最后说。


灯影摇晃,雨声飘摇,酒入喉中,愁肠尽散。

而暴雨会在一夜之间消失么?就像心魔一样。



----------TBC----------




* 表达得蛮艰难……提笔忘字,辗转犹豫,涂涂改改。

* 其实是去年9月份开的脑洞,写出来已经到联赛了;感情实在是种很微妙的东西,到最后发现,我还是比较喜欢看一群年轻人热热闹闹地折腾;

* 但是这个故事里应该只有他们俩。从开始到结束,都是这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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